没了父母,他俩成了故乡的过客
文/唐金贵
(来源:大美仁寿——仁寿县作家协会)
哥在电话那头道:“我才把房子翻修了一下,接着又到国庆假期了,你们把女儿带着,回来热闹热闹?”
她欣然应允,还说:“女儿在准备读研的事儿,国庆节不得回家!”
转身,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我们这回去住哪儿呢......”
两年前,父母相继离世,悲痛欲绝的她也曾嘟哝过“这以后回去住哪儿呢”?
习惯了的他,当时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么多哥,还担心没地住?”是的,她四个哥,都是一大家子的,担心没地方住确显多余。
同样的问题,二十多年前就困扰他了。
二十三年前,从千公里之外赶回老家时,他母亲的丧事早已办完。看到的是冷冷清清的院子,两扇在寒风中嘎吱作响的堂屋门,空落落的老屋,不远处的地里一垅新垒的黄土堆,还有随风翻动的土黄纸,他长时间突兀在黄土堆前,久久不愿挪步。父亲早几年就病去了,怎么也不相信母亲这么快也去了,恍然间没爹没娘的他,心里空落落的。
后来没几年,老屋被他大哥拆除了,老屋下的粘土被大哥挖去卖了,连老屋后的崖壁也坍塌了。
再后来,侄女们买了房,大哥大嫂进了城,其在老家的房子渐渐荒废、长满野草连人也进不了。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嫁去了外地,二哥“倒插门”去了临县,本来想着偶尔回老家还可在大哥大嫂家住一些时日的他,像极了一只断线的风筝。
对父母的思念,变作了他猛然间默默的泪流满面和每年清明时节的扫墓、偶尔去到长满野草的父母坟前静静地伫立。如今,所谓的老家已变作了几个文字,落在他“履历表”上“出生地”一栏里。
曾经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是个“有心人”。
二十来岁外出工作,几年了婚事不着,回老家娶了后来小伙伴们笑谈中“青梅竹马”的她。
他俩是同村,两家就在山头的两边。婚后去了远方,不是打工甚似打工,候鸟似的春往冬返。不久,没了父母的他,把她家当作了自己家,想回就回,说走就走,慢慢地就习以为常了,即使外人嘀嘀咕咕过一段时间后,也渐渐习惯了。谁家不是家?
没过多少年,他的工作地近了。正月里,一手给岳父母准备一点烟酒糖食拜年,一手为父母燃上一炷香、化上一点纸,偶尔还可趁假期嗨上一两天,一举多得。回一趟老家了却两个心愿,省去了很多事,对他来说似乎是幸事!
平日里,从城里出发时给岳母一个电话,到家时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桌了,坐下就可“开舀”,其乐融融;老人偶尔也进城住上几天,虽然不十分习惯,却也乐得新鲜。
暑假里,孩子独自乘车回去看看外公外婆。孩子玩得舒心,他俩也乐得省心。
当然,尴尬的事也不少。
比如对乡邻的称呼。非直系亲属的乡邻,一般是不直呼其名的,特别是对长者、尊者,得冠以爷、奶、叔、姨、伯、孃等等。如何称呼,三十年前或者说单身时,他是明白无误的,而婚后特别是他俩在一起时他舌头就结巴了。年轻的尚可直呼其名,对长者和尊者的称呼那可得寻父母的教化。婚后,或者说俩人一起时,转换称呼有不靠谱的嫌疑,不转换又有不善于换位思考之拷问。于是乎,很多时候他只有递上一支烟或一句“您吃了吗?”“您还好吗?”“您赶场去了?”这似乎与时下网友的“呵呵”声具有异曲同工之妙,显得不很紧要,但多少会给人以他傲娇之口实。
比如过年。过年了,子女回父母家团年是情理中的事,也是尽孝之礼。偶有一二次,父母也提及让他俩带着孩子回去过年。按理没事儿的,但考虑到父母每年也是轮流在她某一个哥嫂家团年,再去就显得唐突了。于是乎,即使心里有一百个想回去团年的想法,他俩也只得迈过除夕夜,借正月初一拜年之机回去乐呵乐呵。
比如清明。清明时节,他兄弟姐妹几人约着回去为父母扫墓和祭祖,经常临近中午时已是饥肠辘辘了,散了吧,一个清明节大家连饭都没吃上一顿,连难得一聚坐下当面拉点家常的机会也没了;聚到吃一顿吧,还得到几公里外的镇上。她说“那就去我老娘家吧”。话虽是这样说,平时准没问题,岳父母通情达理也没问题,可清明节祭祖哪有去外家吃饭的理呢!有时实在碍不过情面也去吃一顿,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就地散了。
岳父母去世后,一次他驾车途经村口,停下车本想去她哥家招呼一声的,但各家均是关门闭户,悻悻折返时遇见了他家原来的一位邻居。邻居说:“回......”话说了一个字,余下的又咽了回去,变作了邀请:“要不,上我家坐坐?”他谢了乡邻,返身上车离去了。
还有一次,他俩回到曾经上过学的村小。土坯房早换作了红砖房,原来偌大的操场消失了,村小早已不知去向,一条恶狗窜出嗷嗷咆哮着迎接他俩。听到犬吠声跑出来的房主,用警惕的眼神瞧着他俩,分明防贼似的。面对的都是陌生面孔,也许要说的也是互相不知道的故事,索然无味的他俩只得抽身离去了。
可如今,这种尴尬的事也难得轮上了,剩下的只有嘘唏了。
现在,她回去,就只能住在哥嫂家,笑声虽然依旧,但终究是一个借居的客人。想到这些,她自然兴致不再了。
“还是回老屋看看吧!”
她之所以用“老屋”这个词,而不是家,那是父母不在了,那里也不再是家了。
老屋的院坝里,杂草森森,落叶遍地,地面青一块黑一块湿滑不已。这是两年来她首次进这个院子。推开虚掩的堂屋门,拉扯掉发丝上罩着的蛛网,呛人的霉味让她闭目适应了好一阵子。睁开眼,父母正冲着她笑。她猛地一怔,再看,却是墙壁上父母的遗像。她定了定神,强忍着泪在老屋里转了一圈便出了门。残破的老屋,和心中那个家,一起坍塌一地。
他俩谁也没说话。刚到她哥家门口,迷迷糊糊接到女儿的电话。女儿问:“妈,你们明天在家吗?我这里忙完了,准备回去哦!”她告诉女儿:“我和你爸回老家了,明天我们就回家嘛。”
放下电话,她噙着的泪禁不住滑落了下来。
“欢迎,欢迎,热烈......”迎上来的嫂子高兴地拉着她的手,猛一定神,又道,“咋那,来了还不高兴?”
她摇摇头:“不,不,是下车时在车门上撞了一下......”
在家乡,他的老屋没了,她的老屋也荒废了,他俩已是客了。但是,只要他在,还有她在,远在几十公里外那个斗室却永远是女儿的家!这是兴头上的嫂子所不能理解的。
父母在,生命尚有来处;父母去,归途也变得迷茫。没了父母,他俩成了故乡的过客。
人生无常,心安即是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