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且隔且阻，春色不止不休
文/ 杨馥瑜
元宵将至，想来离最初被居委会招呼着“不外出不串门”已有17天，春节假期也已经延长了五天，但延伸假期却无法产生出延长的愉悦，因为每多延一天就意味着死亡人数、确诊人数还在上升。和周围的人一样，我是多么渴望假期能早点结束，这对于我这个懒人来说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啊。
记得2003年非典时，我还只是一个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小婴孩，因而看不见也记不住当时笼罩在全国上下的阴霾。而这一次在全国大面积爆发的疫情却让刚刚迈入成年门槛的我，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海明威所说的——
“无论是你的还是你朋友的，
无论谁死了，
那都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
因为我已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
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为你而鸣。”
昨天晚上是几天以来第一次出门，或许中国从未如此安静过，街道、商铺、公司、学校……世间的喧嚣仿佛都被封印在四面墙壁中，如同荒山野岭。市政特意在过年前为老北区安装了整条街的LED特效灯，灯着实漂亮，汇集成河，营造出金碧辉煌的庄重感与梦幻感。我从街尾走向街头，也只是看见行色匆匆的零星几人。太阳下山时反照的光将飞泉山染印成了橘黄色的，月亮爬上了梧桐树的树梢，星星散散地生长在蓝色的苍穹，也可算得上是良辰美景了，但奈何天呢？这巨大的宁静和寂寥，十分钟之内已将我吞噬极尽，夜色入暮，天气渐冷，冷气从正面扑颊而来，并永久的滞留在了体内，在匆忙的步履中，我能明显的感受到寒气在体内的上下窜动，却怎么也无法伸手逮住它。
鲁迅先生曾说，“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然而于此身此时此地而言，我却反觉得是于刺骨寒风之际中暖，于深渊看见天堂，于一无所有中看见一切，于希望中汲取前行的力量。这也全因着我相信鲁迅先生所说的那句“自古以来，中国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英雄，特定的时期有特定的脊梁，白衣逆行，国事无双，逆人流而行，不曾闪躲，不曾放弃，穿上白大褂，便真成了无所畏惧的超人——他们就是疫区里高大挺拔的柏树，毅然撑起了患者被病痛肆虐于地的意志，筑出一道道生命的屏障。
这10多天来，我们全家人第一次这么关心新闻播报，每天12点和19点都会准时打开新闻，说得书面一点，叫关注疫情，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希望央视能辟辟手机广告弹出来的谣言，赏我们一颗定心丸。我们希望看到的是人的主观性发挥所带来的奇迹战胜了跟踪报告上不断上升的冰冷数字啊。
28日这一天中午，我听着新闻吃着饭，突然就被新闻报告的内容戳中了泪点。那则新闻的主人公是胡明，武汉肺科医院ICU主任，讲述的是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突然电话得知自己的好同事好兄弟，因为连日救治重症患者，不幸被感染，一时间情绪失控，泣不成声。“好友倒下了，但病人还得继续救，大家都在同一个战壕战斗，不能因为身边战友倒下了，你的战斗就结束了。”
我们都相信，“没有谁会是孤岛，在大海中独踞，每个人都是一块泥土，连成整个大地。”于胡明而言，战友的倒下就意味着联系最紧密的那块泥土突然的塌陷，意味着原有精神支柱的抽离，这时有两个选择，要么重新寻找支撑体，建立新的依靠关系，要么不断拓展，使原有二体融为一体，填平缺失后回归于整个大地。胡明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纵然他明知自己可能也会像战友一样被感染，纵然他也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挺得住。曾经的“二人并肩一人挑一担”到如今的“兄弟你放心，你挑不动了，还有我帮你，”无声的承诺在这小小的休息室里回响——而且，那么响亮！我们都听见了！
胡医生的泪水使我更真切的感受到人与人遥远的相似性，进而看见那些所谓“最勇敢最无畏”的一线医生作为平凡个体的平凡性——他们也有他们的脆弱之处，他们也要面对他们自己的崩溃的时刻，也许就是在手术室的门前的席地而睡，也许就是在洗手间的嚎啕大哭，也许就是在转身背对重症病人滑落的泪珠，我一直认为勇敢不是不怕，而是怕但依旧要做。所谓伟大诞生于平凡，大概就是指在平凡个体的语境下认识到自己的平凡，进而体悟平凡，超越平凡，于人之常情中爆发出更本源性的力量吧。
那我为什么会流下泪来呢？现在想来，我哭其实并不是因为想到胡医生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多么糟糕，而是对他在困难处境下迸发出的真心诚意表示钦佩的不自觉行为。于我而言，他就是寒夜里的微光，连泪水也散发出热量，那么炽热，那么温暖，让我也拼命的想发一点光，在旷野中与他们相逢。
另外还想说一说金银潭医院的院长张定宇。金银潭医院是这次疫情阻击战中众人皆知的标志性地点，因为这是战斗最先打响的地方，也是离战火最近的地方。院长张定宇是指挥者，更是一个战斗者。
——如果你的生命开始倒计时，你会选择做什么？
“拼了命去争分夺秒做一些事。”这是张定宇的答案。
张院长隐瞒身患渐冻症的病情，顾不上已被感染的妻子，57岁的他奋战在抗疫最前沿30余天，凌晨2点休息，4点准时起床，接无数电话，处理各种突发事件。这一连三四天都顾不上去看一眼还在接受隔离治疗的妻子。他说“我很内疚，我也许是个好医生，但不是个好丈夫。”疫情还没有发生前，有空的时候，张定宇会去徒步，他说“我很珍惜还能走路的时间，”而眼下他要与命运叫板，在抗击疫情的最前沿，用渐冻的生命与千千万万白衣卫士一起托起信心与希望，托起无数人的生命与健康。
医者无惧，医者仁心。这是一场张院长与病毒的战斗，也是一场他与自己的战斗。张院长以生命为跑道，争分夺秒奔跑的姿势，就是对不公命运的最有力最挺拔的注脚。
电影《无问西东》有这样一句台词——这个世界缺的不是完美的人，而是从心底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与同情。在抗疫前线，还有无数医护人员挺身而出或者跨域相助，用他们的生命守护着全中国十几亿人民的生命。比如坚持坐着轮椅到抗疫一线坐诊的86岁高龄的“儿科医师终身成就奖”获得者董宗祈，比如两次请战前往武汉支援的四川省第四人民医院汶川籍护士余沙，比如为了穿戴防护服方便剃光及腰长发的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护士单霞……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觉得自己还算完美，但在我看来，他们的确是拥有着真心、正义、无畏、同情之心的中国脊梁——正是他们让我们在一无所有中看见一切，在希望中汲取前行的力量。
与疫情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正如丰子恺所说：“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遭遇天灾人祸，暂被阻抑，也终有抬头的日子。”这生机从何而来？即从千千万万颗拥有着真心、正义、无畏、同情的心中来————那温热的跳动，即是活着，并且活得美好而有价值的证据；即是希望，是打赢疫情阻击战的坚实堡垒。
立春了，我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山上的春色，迎春花肆意地伸展着纯金的枝子，死去多年的老树也在今年发了芽。桃花含苞，清风和畅。
病毒当然得且隔且阻，春色确更是不止不休啊。
愿花开春暖 黄鹤楼上，看汉江澄澈，已是新篇。（写于庚子鼠年正月十四）